回去以后，我们在第一时间见到了津珠儿教官。处处透着神秘的布莱特似乎有自己的特殊渠道，他稍作解释之后（具体内容没有让我们听到），本来心情烦躁的教官脾气更差了，所有人就被威胁一通，直接扔进了一个阴森森的临时医院：
“听着，你们这些小鬼，老老实实地呆着！现在没时间管你们的破事！”
我们这次捅的篓子比平时可要大许多倍，但是连个看管的人也没有。我们呆在这个看上去已经半废弃的临时建筑里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阴暗的走廊，空空的房间里只有两张铁床。我坐在床尾看着外面半圆的月亮。
卢卡斯和布莱特两个精神健旺的神秘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剩下的人都累得够呛，凯丝汀和伊琳娜处理了伤口，在隔壁休息。学妹昏过去了，现在依然没有醒来。帕特和莱茵哈特一个仰在床上，一个蜷缩在角落，睡得呼呼响。
我没有丝毫的睡意。
这么多天来的所有事件盘旋在脑子里，无数条线头混乱地搅在一起。好友们一个又一个地换下原来的面目，变成另外一副模样。
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定时炸弹一样，不知什么时候就啪地一下烂掉了：姐姐突然之间变成了敌人。而挚友，我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。
就像今天晚上……
开车冲向佩特拉的时候，我其实非常的恐惧。不是恐惧失败以后自己会迎来什么后果，而是害怕成功。要是真伤害了她怎么办？如果失手了该怎么办？
弑亲这种事怎么可能下得了手！
如果不是看到卢卡斯他们狼狈的样子，我根本提不起一丁点儿勇气。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着：佩特拉很强，这只是骚扰的手段，一点儿也不过分。她不会有事。
这次总算有个不错的结局。但下次呢？
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佩特拉，她会恨我们吗？
“不要担心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说，“我想她还是爱着你的。”
我回头，看到学妹的碧蓝色眼睛，比平时更加的柔和，也许还带着些莫名的惆怅。
“你醒了？”
她笑笑，把上身撑起来。
“她今晚并没有认真，只是在陪你做游戏。如果她铁了心要对付学长你，没有人能挡得住。但是因为‘项圈’魔法的原因，又不能不去做……所以她只能打擦边球。想想看，她为什么要等到最后单独地面对你？为什么占据了绝对优势还没对我们下重手？今晚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告诉你她的底线啊！只有做到这种地步，才能从她手里逃掉！”
“佩特拉是这个意思？真的吗，她是被迫的？”
“学长你不可能总依靠别人。如果我和卢卡斯不在，你就至少得做到这个程度，抱着要干掉她的心情，使出浑身解数才能逃过。不用担心她的安危，这些对她来说都算不了什么。要知道，她可是非常，非常强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想，学长你的心意佩特拉小姐一定也明白。”学妹抓住我的双手，说，“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，也不会怨恨你。”
“……多萝西，你比我还了解她呢。”
她挑了下眉：“我对谁都很了解。”
我将目光移到空白的墙面上，长叹一口气：“谢谢你。”
“完全不用谢。我也有欺骗学长啊，比如说用催眠术欺骗了学长的感情……之类的。”
“我不生气。虽然一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心里不太舒服，但是……”
学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，与我四目相对。她的双眸在月光下就像无暇的宝石，美得摄人心魄。
那怕是因为催眠术诞生的虚假的情感，当迷幻的作用被消除之后，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牢牢地将这种感觉记住。
无关身份和立场，想一直和她在一起。想看着她，想听她说话，想和她分享心情。
虽然还不了解“爱”是什么。但是无疑，我喜欢眼前这个女孩。
“多萝西。“
“我知道学长没有生气，但是我想道歉。”她看上去有些忧伤，“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，我们不会再见面了。我的使命已经结束，而学长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。”
我觉得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。
“为什么？等等！”
她站起来，苍白的月光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。
“今晚是个离开的好时机，再拖下去我担心自己会迷失。再见面的时候请不要惊讶，奥兹学长。”
我伸出手去，却什么也没抓到。
她退了几步灵活地躲开我，把门拉开，轻巧地闪到门外笑着说：“学长是个好人，缺点不多，也就是鸡婆、神经质、优柔寡断、缺乏信心、好逸恶劳这几样！我很高兴能认识奥兹学长。”她看到我被打击的表情露出腹黑的微笑，“下次见面的时候，希望学长能改正哦。”
“喂！”
我追上去，却发现门外只剩下干净的空气和空白的墙壁，没有半个人影。哪里都没有她的行踪。走廊里没有，房间里没有，楼外的的空地上也没有。
之前的少女就像个虚幻的梦。
离开得如此干脆和突然。
之后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地，有时候别人说的话要重复两遍才反应过来。直到教官拿着新的任命书找上来，把它们拍在我脸上。看到她一副“要敢拒绝就杀了你们”的样子，一脸冷汗的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。
“死小鬼，恭喜你们成为英雄了。就因为运气好干掉了几个人渣。”她咬牙切齿的在“英雄”两个字上加了重音。“过几天上面还会有表彰下来，通告全军。另外还有这玩意，接好，你们的卖身契！”
她又警告了我们一通，内容大致是别把狗尾巴翘到天上去了，你们几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，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敌人，否则会死得很惨之类的。说完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。
“奥兹，老子没看错吧。”帕特把那张任命书的薄纸翻来覆去地读了三遍。
“你的阅读能力还算正常，没退化到婴儿水平。哦，丢掉的魔法师徽章也补给我了，而且是正式的，比以前漂亮很多哩。”我的文件袋比其他人还多一个徽章。
“我们都转正了，不再是预备役。”卢卡斯倒是很淡定，“不光我们三个，那天晚上的所有人都是。而且我们似乎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。我被安排在研究科，你们呢？”
这几天我还一直担心卢卡斯魔族的身份泄露出去会不会有问题。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，所有的知情人都好像无视了这件事，军方也没有派人来询问过我们那天晚上是怎样脱身的。我们像被遗忘在这栋旧建筑里，要不是周围还有居民区，恐怕连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。
“老子要去的地方叫格雷维亚，这是哪里？没听说过。万事通奥兹，你知道吗？”帕特烦躁地把任命书扔在床上，撕开一袋零食的包装大嚼起来。
“我记得在南方边境上，是那个地区最大的市镇。”之前我在地图上见过，而且在阿苏的梦境里也听到过这个地名，但具体信息还没来得及调查。
“那地方不安全。”卢卡斯突然说。
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我记得在阿苏的梦境里确实提到了战争和被毁的城镇。如果那是确切的记忆，考虑到她的年龄，正好和佩特拉失踪的时间和地点基本一致，这二者之间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。还有卢卡斯……佩特拉把他带回家似乎也是在事件发生前不久。
卢卡斯严肃地回答：“边境地区向来是‘火光’的势力范围。军队在那里势力很弱，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壳子。大人物是不会到那里去的，小人物运气好的话能多活两年。总之，用一个词形容就是——战争的前线。”
“别吃了，注意听啊。”我看到帕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，忍不住把他手上的东西夺走，转头问卢卡斯，“不行，这太危险了。卢卡，我们找教官谈一下，更改的可能性有多大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。
“啊啊，管这么多做什么！”帕特张开双臂，一下子倒在旧铁床上，铁床的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，“老爹肯定会说‘连这点儿小阵仗都经不起，还不如没这个儿子’。老子这条命啊，要是真‘牺牲’在那里他反而会骄傲的。”
“帕特，认真点儿好不好！”
“去就去呗，老子自己都没意见，你小子急什么？”
他一副无所谓地样子。
“那好吧，随你意。”卢卡斯冷淡地说，然后端起水杯出门去了。
我看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帕特，追着卢卡斯出了门，看到他在盥洗室的龙头随便接了一杯水喝了下去。
“卢卡，我有点儿事想问你。”
“好啊。”他做了个干杯的动作。
“你这样喝水会拉肚子的，这里的水龙头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用过了。”
“……你想说的就是这个？”
“当然不止。”我搔搔头说，“因为卢卡你比我们都了解军队和魔族的形势，和你比起来我和帕特知道的不比外行人多多少。所以除了你和……以外我没有别人可以去问了。”
“说重点。”
“啊，好。”我稍稍地整理了一下思路，“最近的形势是不是很糟糕？我是说军队的。”
他点点头。
“而且导致这个糟糕形势出现的主要原因不是战术上的失误，而是实力上的绝对差距。当然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，军队的内部有矛盾。”
他又点点头：“你从哪里听说的？布莱特那只狐狸告诉你的？”
“不是听说，是推断。”
卢卡斯把杯子放下，斜靠在墙壁上。这时的他已经完全放下了一贯的温和形象，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那先第一个……之前学校被袭击，军队来不及支援的原因是其他更重要的地方被偷袭了。好吧，这还看不出来什么，因为一次决策失误也可能导致这样的后果。但是上周我们在城里搞出那么一摊事，民众也有死伤……但是我们就被扔在这里，连个来调查的人也不出现，这不正常！如果我们和敌人接触的时候有打听到情报呢？如果我们知道敌人的弱点呢？他们把可能的线索都丢掉了！我都没办法想象军队的管理已经乱到了什么地步！被打得手忙脚乱晕头转向吗？！
还有和任命书一起下来的表彰。我们几个小屁孩，运气好干掉了两个魔族，但这也够不上在全军进行通告。除非主战场上的表现太糟糕，输得太惨，所以上面才会想到把我们宣传出去，用来振奋军心。”
卢卡斯的表情没怎么变：“确实如此。我不得不承认你很敏锐，能在缺乏背景知识的条件下完全切中要点，虽然在某些细节上有小错误……甘林达小姐早已经预见了这个结果，毕竟目前军队和魔族在实力上有着绝对的差距。但是军队内部的矛盾，我确实不了解，从未听说过。”
我打开水龙头，捧起水浇到脸上，感觉大脑变得冷静下来。
“内部矛盾什么的，只是我的猜测。认识了凯丝汀和雷肯费尔德兄弟之后，我发现同样号称是贵族，他们和帕特还有我们两个有根本上的不同：他们的背后有完整的庞大家族，有悠久的历史，掌握着特殊的情报和渠道，孩子从小得到特殊的教育……”
“这没什么好抱怨的，奥兹，你已经有了足够的才华。”
“不，不是抱怨。我记得父亲他最初是普通的平民，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坐到现在的位置。据我所知，他从未和掌控军队的大家族有过任何交往，甚至对他们还很厌恶，这一点帕特的父亲也一样。但是很难想象在缺乏助力的条件下，帕特的父亲竟然能成为地区的司令官，除非……还有一股其它力量在支撑着他。
这股力量很强，否则军队的贵族们不可能妥协，把司令官的位置让给一个外人；但是它不能直接深入影响军队，只能培养没有复杂背景的人从外部渗透；它应该是正面的而不是魔族，因为很难想象父亲那样正直的人会和魔族合作……这样，结论就只有一个——女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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